法國現實主義諷刺畫大師奧諾雷·杜米埃
批評家尚弗勒裡曾經寫道,“作家應始終是自己時代的兒子……描寫時代風俗的人,就會表現人數眾多的集團的觀點。”迪朗蒂也在《現實主義》雜誌上宣稱:“現實主義導致充分、準確和真誠地再現即存的社會條件和時代、理性,我們智慧的需要、公眾的利益證明這種研究是正確的,因為它擺脫了任何諾言和欺騙……因此,這種再現應盡可能地簡潔,以便人人能夠理解。”我們在庫爾貝和米勒的作品中都看到了他們對這一原則的尊重,但是杜米埃從另一個方向上發展了現實主義,使“現實主義”有了更寬泛的含義,有人稱之為批判現實主義。但不管現實主義有多少種表現,它的基本點應是:真實、簡潔、人人能夠看懂。
杜米埃的諷刺性作品從內容上看分為兩類,一類是人情世態,一類是貪官政客,但不論哪一類,它都使我們在發笑中給我們以思考。在《展覽前夕》中,三個畫家在一張畫上拼命地趕畫,那滑稽的樣子不禁令我們聯想到今天某些投機畫家的情形,這些人不也是這樣粗製濫造、逢場作戲嗎?他曾畫了一個站在幕後替舞蹈家打鈴的老婦,看著舞臺上正接受觀眾歡呼的年輕美麗的舞女,這位老婦自言自語道:“我年輕時比你還要風光!”我們看後笑得很無奈,是為老婦的嫉妒感到好笑,還是悲歎人生之短暫?杜米埃最有份量的作品還是那些針砭時事的畫作,這些作品反映出他思想真正的深刻性和敏感性。他畫了一個民窮的小偷被帶到法官面前,法官躺在椅子上無精打采地問道:“你為什麼要偷?”小偷回答:“我餓。”法官說,“我到時候也會餓,但我怎麼不偷?”我們看到法官飽食終日的悠閒姿態,和小偷驚恐的表情時就會明白,這不是個人愛好問題,而是兩個階級的對立。
杜米埃對貧窮大眾的同情和對貪官污吏之貪婪的揭露最典型地反映在《高康大》這件作品中。“高康大”是義大利16世紀小說家拉伯雷的《巨人傳》中一個重要人物,這是一個既愚蠢又貪得無厭的傢伙,由於他是一個大肚皮(高康大即大肚量),一生下來就喝了1萬7000多頭奶牛的奶。在畫中,高坐在那裡的一個梨頭形的大肚子巨人——他代表著少數官僚資產階級——正張開大口不勞而獲地侵吞著廣大勞動者的勞動果實,前面是一群一貧如洗的無產者們不得不交出他們的最後一點財產,而後面那些借助資本主義制度庇護的貪官污吏正在爭權奪利,幹著不得人心的勾當。當時人一看便知這個“高康大”就是七月王朝的首腦路易·菲利浦。杜米埃在這裡已明確指出了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統治者之間的對立。其鬥爭的矛頭如此尖利,以至統治者十分驚恐,最終以“詆毀黃芩,犯上不敬”的罪名逮捕了他,判他6個月的徒刑和500法郎的罰款,發表這幅作品的雜誌也被關閉,但他卻成了人民心目中的英雄。
當然,杜米埃藝術的價值還不僅在於作為一個新聞畫家的存在,更在於其藝術本身的價值。他的作品不是純粹的漫畫,恰恰相反而是純粹的繪畫作品;他筆下的人物不是任意勾勒的形象,而是具有嚴格的結構並在這一基礎上進行誇張。由於經濟和作品本身需要兩個方面原因,他的作品主要是石版畫,這些畫幾乎每一張都是極精彩的素描,因此當時的評論家戈蒂埃認為,他的素描不次於安格爾和德拉克洛瓦,甚至有些還要好,因為他的素描不僅嚴謹而生動、流暢而洗練,而且具有強烈的形式感。這種形式感一方面靠明暗的處理,但更重要的是靠多變而有力的外輪廓來獲得的,這種表現方法他有時也用在油畫中,我們將會看到這種方法是如何在圖盧茲—勞特累克那裡獲得新的生命並影響了20世紀許多畫家的。
杜米埃之多才多藝使我們無法把他歸入任何一個流派。他的內容是現實主義的,但他的畫法有時是古典式的,有時是浪漫派的,有時又具有象徵意味,我們甚至在他的最後一幅作品《柯羅像》中還看到了印象主義的畫法。但這又不是說杜米埃是一個折衷主義者,實際上他的個人風格是十分明顯的,這不僅反映在他的素描和版畫作品中,還反映在他的雕塑和油畫中。他的雕塑與他的漫畫一樣,具有誇張的造型、遊動的線條和神經質般的動態,這使我們想起了20世紀雕塑大師賈克梅蒂的作品。而在油畫《洗衣婦》中,雖然作者沒有使用他有力的線條,而是通過色彩和塊面對比來塑造形體與空間,但我們仍然能區別出它與其他畫家作品的不同。杜米埃也像米勒那樣略去了人物的細部刻畫,而用人物的整體動作表現出母子之間的親情,但杜米埃式的誇張與漫畫效果仍從人物的造型和動態中透露出來。值得注意的是,這種處理已沒有了米勒的那種神秘感和謙卑感,而更具有了現實的生命力。這種生命力我們將在雷諾瓦的那些人體中再次看到。